传统二人转有一个统一的结构模式,那就是“女爱男”。无论是《西厢》,还是《蓝桥》或是《马寡妇开店》等等,表现的都是一个统一的“女爱男”主题:一个贫穷、地位低下的男人获得了一个美丽富有女人主动的爱。即使那个男人是个英雄式人物,也是在最倒霉的时候得到了一个美丽女人的帮助,从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。
传统二人转还有一个统一的舞蹈结构模式,那就是“男追女”。无论表现什么样的故事与主题,二人转都用这个统一的“男追女”舞蹈来表现:在二人转的造型中,旦角始终是处于中心,丑角始终是处于旦角的旁侧;旦角始终是亭亭玉立似的造型,而丑角则是走矮步的趋向于旦角;旦角始终是被丑角追逐着、绕转着;旦角始终是美丽、靓丽和艳丽的,丑角则始终是丑陋的。头场看手,二场看扭,三场看走的“三场舞”是最典型的“男追女”舞蹈。
二人转这个“女爱男”的故事与二人转“男追女”的舞蹈形式形成了一种互为作用的结构。“女爱男”的故事是东北农民集体无意识欲望的表现,是他们在贫穷、缺爱少性黑暗生活当中的一种美丽的想象。女爱男故事模式是男性农民的一种热烈的渴望,一种强烈的情感欲望,一种潜意识支配下的大胆想象,一种补偿性体验。“男追女”的舞蹈方式,则是是“女爱男”故事模式表现心理欲望的舞蹈化表现,它把故事中表现的渴望变成了舞蹈形式,是东北男性农民被压抑情感欲望的符号化表现,热烈舞蹈是热烈渴望的象征。
“女爱男”的故事和“男追女”的舞蹈,构成二重形式,使二人转表现的情感欲望极为饱满、强烈和酣畅。
二人转的这种形式当然是来自农民的情感欲望的,但是,这种形式并非是当下的创造,就像后天的雨水要按照先前河床流淌一样,东北农民的情感欲望采取了文化传统的形式进行表现。这种文化传统就是萨满跳神。萨满跳神为东北农民情感欲望的表现规定了一种原型形式,或者也可以这样说,东北农民的情感欲望本身就是来自萨满跳神原型的。
东北远古的萨满跳神,是一种祭祀仪式,那种祭祀仪式的内容是女神与其配偶的神圣结合。这种神圣结合被成为圣婚仪式。萨满在举行的圣婚仪式中,以模仿女神神圣结合的方式,实现女神的重新创世行为。在先民看来,宇宙的循环,万物的繁荣,子孙的绵延,都是女神神圣结合的结果;而女神神圣结合是可以被模仿的,只有模仿了女神的神圣结合,女神就可以带来他们所愿望的结果。因而,萨满每年都要举行女神神圣结合的仪式。
这个仪式是由萨满的舞蹈来表现的:萨满以迷狂的舞蹈模仿女神的神圣结合,这就创造了一种圣婚仪式的舞蹈形式;但这个舞蹈形式是表现一个创世行为的,这个创世行为就是一个神话。这样,萨满表演的圣婚仪式就开辟了文学艺术的两个大的源头:舞蹈艺术的源头和神话的源头。这两个源头就是两个原型,被东北文化不断地延续着、发展着。东北的舞蹈艺术是萨满舞蹈的置换,东北神话和民间故事等则是萨满神话的变形;而二人转则是萨满跳神原型最典型的发展。二人转的那种“男追女”的舞蹈形式连同迷狂性表现,是萨满传统舞蹈的置换,二人转的那种“女爱男”的故事则是萨满创世神话的变形。
在我们看来,萨满是极为遥远的远古文化,但是,在文化的发展延续中,它却隐秘着一脉相承的链条,萨满的基因以变形的方式被保持着。考古学家张光直说,萨满是中国文化的源头,在二人转这里获得了证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