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代在中国戏曲史上是一个地方剧种繁荣发展的重要年代。南北各声腔剧种先后进入北京后,形成了以北京为中心的各个声腔剧种大交流、大发展的局面;全国不少省市的地方剧种随着弋阳腔、昆曲、梆子腔、徽调等声腔的传播而形成发展起来。地处东南沿海的粤东地区,随着经济的繁荣和海运交通的发达,也出现了戏曲繁荣的局面。
外省剧种传入潮州 潮州是府治所在,元明以来,是粤东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的中心;在地理位置上,又处韩江出海口,为闽、粤、赣边区出海物资的集散重镇。在清政府相继平事实上南明政权和抗清义军之后,康熙采取了恢复生产,发展农业的政策,并宣布“开海贸易”,至嘉庆之后,海禁大开,潮州成为外省商贾云集之地。“商贾辐辏,海船云集”(乾隆《潮州府志》,“康雍时,服贾极远,上及苏、松、乍浦、澄、赣、广、惠之间”,嘉道间则“海帮遍历,而新加坡、暹罗尤其多列而居”(光绪《海阳县志》))。自安徽徽班进京为乾隆祝寿之后,讲官话的乱弹戏班在广东也受到官府器重,并为士绅文人所崇尚,一些地方官员家蓄外省戏班,以应酬外地官员,如曾任水师提督的普宁人方耀,在府内蓄有外江老喜天班,以应酬外地官员娱乐之需。随着贸易的发展,客居潮州的外地商贾,先后在潮州建立江浙、福建、澄龙、漳泉、嘉应等会馆,各会馆也常聘其家乡的戏班来潮州演出。
外省戏班传入潮州后,在潮州出现诸种声腔流得的情况,这在府志县志,以及一些士人的诗词中有所记述,如乾隆年间,在潮州当官的江西临川人乐钧,其诗作《韩江 歌一百首》中,有:
马锣喧击杂胡琴,楚调秦腔间土音;
昨夜随郎看景戏,月中遗落凤头簪。
(原注:潮人演剧鸣金以节丝竹,俗称马锣。夜尚影戏,男女通宵观聚)
楚调即湖北的皮黄调;秦腔即乱弹调,原是流行于陕西、甘肃、山西的民间小曲,后发展为声腔剧种;清乾隆年间,潮州已有楚调、秦腔等外省声腔流行。道光年间刊刻的郑昌时《韩江闻见录》,在卷九所载的《韩江竹枝词》中,有咏当地流行的声腔的,如:
东西弦管暮纷纷,闽粤新腔取次闻;
不隔城根衣带水,马头高调送行云。
(原注:潮近闽,歌参闽腔,韩江舟户尚马头调)
马头调,据杨懋建《梦华琐簿》记述,马头调是清代商业繁华地区码头上流传的小唱,有南北之分,"京城极重马头调,游侠子北必习之, 然,靳靳然,几与南北曲同传授"。说明道光年间,在潮州的韩江舟户,也盛唱当时流行的马头调。
传入潮州的外省剧种,有的在潮汕落地生根,成为潮汕地区的剧种,至今仍有粤东流传的外地剧种,有正字戏,西秦戏,南下白字戏(简称白字戏),和外江戏(即广东汉剧)。
正字戏 是元明南戏的一支,用中州官话演唱。大约明清随碣石卫的 军而传入,清中叶在潮州盛极一时,至今仍在海丰、陆丰一带流传。
西秦戏 又叫乱弹戏,明末清初,一路从湖北、湖南,一路从江西、福建传入广东。清代粤东、闽南均有西秦戏流行,西秦戏传入潮州后,与潮剧同祀田元帅,扎根在海丰、陆丰一带,成为当地的地方剧种。
白字戏 它是正字戏传到闽南、粤东之后,与潮地的潮调、泉调和民间艺术相结合而形成的声腔剧种,用潮州方言演唱。白字戏原有老白字(闽南地方戏),潮州白字戏(即潮剧),和南下白字戏。今所谓的白字戏,是专指海丰、陆丰县的南下白字戏。咸丰至光绪年间,是白字戏繁盛时期,至清天民初,海丰陆丰一带,尚有白字戏30多个班。
外江戏 (广东汉剧),是来自皮黄合流后的徽戏;与闽西汉剧同属以西皮二黄为主要声腔,用中州官话演唱,乾隆年间,已有徽班在潮州流传,道光年间王定镐在《鳄渚摭谈》中说:"潮州外江戏,或谓创自杨分司"。杨分司即杨振遴。河北宛平人,道光10年任惠潮嘉道兼潮州盐运同知,曾带戏班入粤。咸丰10年,潮州上水门建立"外江梨园公所",足见外江戏在潮州已很盛行。这些在潮汕扎根落户的外省剧种,特别是外江戏(汉剧),在长期的艺术交往中,对潮剧的唱腔音乐、表演、以及剧目等,起了积极的影响。
唱腔的演变 清代潮剧发展的一个重要表现,是唱腔的演变。明万历以后,在安徽青阳地区发展起一种新声腔,叫“徽池雅调”,也称“时调”,其特点是在曲牌中,根据剧情和人物感情,加进了韵文体的“滚白”。原来曲牌唱词,因受字句或音韵的限制,比较深奥和晦涩,加进了滚白滚唱之后,对剧情加以解释、引伸和发挥,使之通俗易懂,因此很受观众欢迎,成为一种时尚。“徽池雅调”传到闽南和潮汕之后,也被潮腔、泉腔所吸收,出现了“泉潮雅调”。清顺治年间刊刻的《荔枝记》,就是标明《新刊时兴泉潮雅调》,唱的就是有加滚的雅调。
入清以后,西秦戏、汉剧等板腔系统的剧种传入潮汕,潮腔在滚唱的基础上,吸收板腔体的三眼板、一眼板等板式变化,出现了一种新的曲体叫对偶曲,其特点是以上下句式的七字句或十字句作为曲段的基础,通过若干上下句的节奏变化组成一段乐曲。以潮剧唱工戏《收浪子尸》为例,这折戏原是外江戏的传统剧目,潮剧把它移植过来之后,在唱腔音乐上既用潮剧《山坡羊》的曲牌,但仅取其曲首和曲尾,全剧的唱腔却是吸收皮黄的板式结构,通过板式的变化来表现人物的感情。
《收浪子尸》大娘唱:
痛吾儿无辜受死(上句)
苦哀啼前来收尸(下句)
苍天何不可怜见(上句)
法场处决尸抛地(下句)
我悲啼,我儿尸首在何地(上句)
我惨凄,南柯梦里重相见(下句)
对偶曲的兴起,使潮剧从曲牌联套体制,发展为曲牌联套与板式体相结合的唱腔体制,一直沿用至今。
出现童伶制 清代潮剧发展有一个特殊的情况,就是出现童伶 制。清人王定镐在其所著的《锷渚摭谈》中记载:
“潮谷菊部、谓之戏班,正音、白字、西秦、外江凡四等;正音似昆腔,其来最久;白字则以童伶为主,而唱土音。
萧遥天在《民间戏剧丛考》中也有所记述:
潮州的乡土戏剧,当推今日盛大行的潮音戏……,(潮音戏)又叫童子班,因其优伶过半是十几的孩子,故名。”
“潮音班的脚色,最特殊的,是除丑、净、须生外,纯为童优。”
童伶演戏,非潮剧所独有,这是因为我国戏曲表演的唱做念打,需要经过严格的训练,一般戏曲演员的培训,也都是从少年儿童开始;童伶通过舞台的实践,也是培训童伶的途径;其他剧种,也都有童伶演戏的情况,比如清代嘉庆初年,在北京享有盛名的四大徽班,各有特长,其中“春台班”,就是以童伶著名,所谓“春台的孩子”。福建的七子班(小梨园戏),也是全班都是童伶;但潮剧的童伶制,却有其特殊之处。首先是童伶是以卖身契约的形式卖给以班的。卖身期一般是七年十个月,在卖身期间,童伶失去人身由。据《鳄渚摭谈》记载:
“潮俗缴戏,名日箱主,或日戏爹,而缴白字最获利,择穷民之幼童,买写春期,身价百数十金不等,班数十人,延戏师调督之,数月可开棚,戏班教法甚严,轻则伤,重则死。在春期之内,其父母不能告诉也。大约自七八岁至十五六岁,春期既满,乃能自主。”
其次,是戏班实行以刑罚为主要手段的管理方法,童伶在卖身期间,既失去人向自由,一切行动便受到限制,偶有违越,便受到严弄拷打,刑罚手段十分残酷,如《鳄渚摭谈》所记载的“轻则伤,重则死,”“其父母不能告诉也。”在清人著的〈问心斋学治杂录续集〉中,有一则记载同治年间,潮汕有一乡里“斗戏”,因暑天天气炎热,童伶穿袍披甲,加劳累饥困而中暑致死者达“数百人”,官府不得不明令告示不准“斗戏”,从这一则禁戏令中,可看出童伶的轻贱。第三是除生旦两个行当外,其余的净、丑、生等行当,由成年伶人担任,形成成演员与童伶同台的情况,这是潮剧与福建“七子班”的不同之处。
童伶制大约出现在清代乾隆嘉庆年间,至本世纪50年代在潮剧改革中被废除,大约存在150年之久。
戏班空前发展 清代潮剧的繁荣,还表现在戏班数量的空前发展。嘉庆、道光以来,潮汕虽有正字戏、西秦戏、外江戏诸剧种流行,但潮剧却有独霸天下之势。据《鳄渚摭谈》中记载:白字(即潮剧)近来最盛,优童艳泽,服饰新妍,正音,西秦一类,不过数班,独白字(班)以百计。光绪28年《岭东日报》载:潮州梨园分外江、潮音。外江除四大班外地人,继起者寥寥,潮音则日新月盛,凡有二百余班。这数以百计的戏班的存在,自有其社会基础。一是地方民俗活动的活跃。潮州民俗演戏,五花八门,游神赛会是其中主要一项。康熙年间,蓝鼎元所作《潮州风俗考》载:潮州庙祀多而迎神赛会,一年居其半,梨园婆娑,无日无之。光绪《海阳县志》记述,潮州正月安济圣王出游大小衙门,各召梨园,奏乐迎神……凡三夜,四远云集,靡费以千万计。萧遥天在《民间戏剧丛考》中草药记述:潮境的庵观神庙、星罗棋布,巫祀很杂,凡天神地祗,以至扫帚饭篮,都是膜拜的对象,各种行业,都有专祠,每神诞必杀牲演戏庆祝一番,神诞多如牛毛,故彻年首尾,都有戏班演出。除了游神赛会演戏外,还有节日时令演戏,一年之中,有正月灯戏,五月龙舟戏,七月施孤戏,八月中秋戏,冬节祭祀戏等,嘉庆《澄海县志》载: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,十一日夜起,各神庙张灯,士女嬉游,放火爆,打秋千,歌唱达旦……十六日收灯,各乡社演戏,扮台阁,鸣钟击鼓以娱神。雍正《惠来县志》载:"元夜十一起,各家祖祠暨诸神庙,张灯饮宴……十五以后,各社鼓吹迎神……演扮梨园,至二月乃止。除了节日时令演出,还有喜庆演戏,潮州风俗,凡家人得子(添丁)、寿诞、婚嫁、封官赐爵、新居、祠堂落成,商行开业,均有聘戏演出之俗。此外,还有各种例戏,如禁规戏,诉讼罚戏,赌博戏,过洋谋生的送顺风戏等。
这各种名目的演出,不但次数多,数量也大,各地游神赛会演戏,一般都是数台至数十台,比如光绪年间,澄海苏南乡帝君庙重修竣工,便请了52班戏集中于乡里四周演出(《澄海潮剧志》);揭阳榕城正月游城隍,在韩祠广场及四周也曾请过18班戏演出(《榕城镇志》);这种彻年不断的演出,大规模聘戏演出,正日数以百计的戏班存在的社会基础。
戏班空前发展的第二个因素,是豪绅富户办戏班(潮俗称为戏班叫缴戏。)《鳄渚摭谈》记述:作戏爹者,非胥差兵弁,即劣绅恶棍,否也倚文武衙门……盖时(即同治间)之缴戏,半出方氏(指方耀家族)。萧遥天《民间戏剧丛考》中也有记述:"清同治光绪年间,潮州普宁方照轩军门,奉命绥靖潮州,豪强剪除,四境安定,他的亲族颇喜潮音戏,潮音班渐有地位……本来缴戏的多地方痞棍,及此,士绅渐爱蓄潮音菊部了。光绪末年,潮音戏二百多班,多属普宁方氏。豪绅依仗其地位势力,大量缴戏,非止普宁方氏一族,比如潮安的庵埠,揭阳的曲溪乡,潮阳的棉城,澄海的外砂乡等,均有士绅豪富大规模缴戏的情况。
向周边地区和海外传播 清代潮剧繁荣发展再有一种表现,是向粤东的兴梅地区、闽南、粤西、海南岛,以至飘洋过海,向东南亚各地传播。
潮剧在兴梅、闽南、粤西各地演出传播,在清代士人的诗作或当地的史籍中均有所记述。乾隆年间,曾任常州知府的嘉应(梅州)人李宁圃,在其诗作《程江竹枝词》中,就有一首反映潮调在梅州一带的流行:
江上潇潇暮雨时,家家篷底理哀丝;
怪他楚调兼潮调,半唱肖魂绝妙词。
诗中反映了程江的船户,能唱楚调(汉剧)和潮调,可见潮调在当地普及。福建晋人,历任翰林院编修的龚显曾,在其所辑的《桐阴吟秋诗》中,就录有《鲤城竹枝词》(观剧)一首,反映了潮剧《荔镜记》在泉州演出的情况。
喧喧箫管逐歌讴,月落霜深剧未收;
一曲分明荔镜传,换来新板唱潮州。
《荔镜记》是泉州当地常演的剧目,但听到的却是用潮州腔(潮调)唱的,故诗人描写下来。福建的诏安、云宵、东山、平和等县,是潮州方言区,清代当地也有正字戏、外江戏、四平戏、昆班等,但以潮剧班最盛。咸丰以来,去宵一县,先后有锦秀春、怡正兴、三春香等三十多潮剧班,其他诏安、东山等县,大致也如此,闽南一些潮剧班,有的是整个班从粤东购置后,易主易名;或与当地潮剧班合并而成,保存原班名,但把戏囊(戏箱)从红色改为青色,当地群众称为"表囊班"。
潮剧在清代还向粤西一带传播,在雷州半岛的遂溪县,就有潮剧班演出,嘉庆举人陈源江的《过遂溪》诗,就有
潮调方残灯光暗,黎歌又展梦魂惊。
的描写,黎歌是当地的民间小调,以后发展成为当地的雷剧。
从雷州半岛,越过琼州海峡,就到了海南岛。海南岛在清代,也有潮剧演出,甚至对当地的土戏(即今琼剧)的形成,还有过重要的影响。潮剧在海南岛流传,是因为潮州人到海南当官或经商,在当地建立会馆。不少会馆建立戏台,闽广客商,多邀请家乡戏到海口演出;潮州客商为联络乡谊,也多邀请家乡戏到海口演出;潮州客商为联络乡谊,也多邀请潮音戏到海南岛演出。海南话与潮州话同属闽南方言语系,海南当地的戏曲剧种叫土戏,据陈名枢纂的《海南岛志》载:海南土戏,其腔调,初唯用潮音;其后,代月变易,杂以闽广歌曲,这是潮剧在清代流传到海南岛后留下的影响。
由于清代海禁大开,特别是汕头辟为通商口岸之后,随着潮人过洋谋生,潮剧也飘洋过海,向东南亚一带传播。